妖怪村

第三章

“你没有跟我保证。”我小声嘀咕，她却跟没听到似的张扬地挥着手：“人类！人类在我这里！”

那群妖怪都沸腾了起来，可以说是原形毕露了——老青蛙一跳一跳地蹦过来，那个歌女的脖子伸得老长，带着头一并飞了过来，那几个风雅之士也是，尾巴、耳朵，甚至是动物的头颅都整个露了出来，我有点害怕地拽紧了目目连的衣服，可这似乎是激起了他们更大的兴趣。

“这人类咋跟你那么熟的啊？”

“不会是你的吧，喊得那么大声只是让我们眼馋？太过分了。”

“你出个价呗，我想买。”

“这可是人类的小孩耶，你哪里搞到的。”

她冲他们露出微笑：“我捡的，我是要带他回妖怪村的，吃他这事我可不干。我带他来只是打个照面，你们要是在之后想动他啊，还是别了吧。”

那青蛙老头有点不满了：“凭啥，这是人类，妖怪吃人类这不天经地义。”

“就凭我是妖怪村的人，烟烟罗总知道吧，她和我熟的很。”

歌女的头一下就缩回去，她现在是个普通女人的样子，拿着唱歌时挥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老头的背：“爹！你哪里发现的那么大麻烦？”

“还是父女。”我小声嘀咕了一句，结果背立刻就被目目连打了不轻的一掌——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话才对。

“啥啊，啥烟烟罗啊。臭婆娘你给我注意点别把你爹揍出问题来了！”老头一把拽住扇子破口大骂，“没你爹你还表演个啥啊，穿啥衣服啊，你就梦你的游去吧。”

“爹！”歌女的脖子又升得老高了，“你这是几百年前的那个冬眠刚睡醒吧，烟烟罗，不对，烟烟罗大人的弟弟可就是一反木绵大人啊。”

“啥？”老头浑身一颤，“知爱山老二那个一反木绵？”

“那不是！”

一旁凑过来看热闹想要分一杯羹的妖怪们听了这父女俩的对话也是不敢动了，我听到他们嘀嘀咕咕，全都是在议论我、目目连和那个所谓的一反木绵的，看那几个风雅之士，那个露出狗尾巴的早就吐着舌头捡牌去了，另外几个脸上也都是害怕又不甘心的表情。

“好吧，好吧，我们一定不会找这个人类的麻烦。”那老头又在嘀嘀咕咕，“一个妖怪护什么人类啊。”

目目连笑着点点头，她小声告诉我：“在妖怪广场说白了，妖怪就绝对不会袭击你。”

这哪是说白了啊，这明明就是靠权利威胁人民！我撇撇嘴想走，目目连也应我的意抬脚走人，我跟她踩上桥，那歌女又开始唱起来了，我真是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把目目连的话记到脑子里。

目目连一开始的话说得好像有什么厉害极了的方法来对付他们一样，没想到就是这样卑劣的方式，我多多少少都有点失望，步子也踩得慢，她手上的眼睛眼珠骨碌碌转着：“你不喜欢我这个做法？”

“我觉得这太平庸了，就是普普通通的压制嘛。”

她大笑起来，我的心情更坏了：“你笑什么。”

“我以为你在气我的行为太卑鄙，没想到是这个。”她拍拍我的头，“至少你不会被吃了。”

我不说话，她的眼睛就又转回去：“你是安全的，过了这个桥就是妖怪村。”

我这才想起来要看桥的景色，我没回她的话，但开始转头到处看——是鲜红鲜红的木桥，不是很长但是我看不到桥的另一端，桥边上的栅栏上挂着布条，而布条上又写着大大的广告台词，这桥上除了我们两个就没有别人经行。

“因为妖怪村的各位都没有出来。”她像会读心似的回答的我的困扰，“所以桥上就我们两个人，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村子了。”

我点点头，还是懒得理她，但是和她说的一样，我走了大概一百步吧，一个村子的轮廓就出现在眼前了，可是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别的鞋子踩木板的声音。

“又是什么？”我往目目连身后缩，这脚步声太急了，好像它的主人的在飞奔而来。

“是不知子。”目目连的声音带着笑意，“妖怪村的朋友来了。”

“目目连姐姐！”如她所说，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小女孩子尖尖的声音，不算难听，可感觉就像是被闷在了什么东西里似的让我有点透不过气。

我再走了几步，终于是看清那声音的主人了，是个头发短短的、上边系着大大的蝴蝶结、穿着和这桥一般鲜红的和服、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孩子。

我在庙会上见过人戴狐狸面具，那些面具的眼睛都是细长的，盯一小会就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仿佛下一秒这面具就活了，就来咬断你的喉管了，可是这个女孩子的面具的眼睛却是圆圆的，看着不像狐狸，倒挺像只狗，确实是看着可爱，虽然这可能是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原因。

她一跳一跳地跑过来，无论是动作还是打扮都差点让我以为她是和我一样的人类了，可是在她真正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立刻枪毙了这个想法。

“烟烟罗姐姐说你带了人类回来！”她的声音带着颤儿，听上去很激动，她一蹦一跳地绕到我身边扯扯我外套的口袋，“就是你吧？”

“是。”目目连替我回答了，“你不打算自我介绍一下吗？”

“那当然要介绍的。”她又跳到一边去，装模作样地挺起胸膛来大声说着话：“我是不知子，全名红山不知子，是无脸女，是操纵红叶的妖怪。”

果然是妖怪，我问她：“你没有脸也就没有嘴，哪能说话呢？”

“人类真蠢。”她晃晃脑袋，头上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的，看上去滑稽得很，“因为我的面具被施了法术呀，所以我才能说话……不对，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心里想的才对。”

“那你不是不能吃东西吗，也不能闻到味道看到事物。”

“除了吃东西，面具都能帮我完成——人类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从她的话中听出的不是嫌弃，是和刚刚的我一样的失望，“烟烟罗姐姐告诉我人类什么都懂的。”

“那是神才对。”目目连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去牵不知子，“烟烟罗在村子里？”

“在豆狸阿姨的酒馆抽烟，豆狸阿姨说她看见人类又搞鼓出了新的烟。”

“那好，我们去酒馆找她。”她牵着我们两个朝前走。

“妖怪也吸烟吗？”我问。

目目连还没说话，不知子就抢着来回答了：“当然，烟烟罗姐姐是最喜欢烟的，因为没有烟她就没有样子了嘛！”

“烟烟罗是烟雾中诞生的妖怪，没有烟的依靠她就没法露出样子来。”目目连又给我解释了一遍。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目目连牵着我们在村子里七绕八绕，我就当作观光，这边看看那边瞅瞅——这里确实是很有村子的感觉，屋子都是木头和茅草做的，那大概是几十年，亦或是上个世纪的建筑风格了吧，四处都插着被漆成红色的木棍，上边贴着的都是一些琐事，譬如“今天我要去洗衣服、”“我等等不在，要去别人家”这样的话最多了，看着看着就觉得枯燥，我便把目光压得更低，是地藏像，就和杂草一样毫无规律乱摆着的无数的地藏像。

不知子一直在我身边蹦哒：“怎么样，我们村子厉害吧？”

我没理她，倒是抬起头去问了目目连：“妖怪也有用地藏像吗。”

“切。”不知子撇撇嘴，又抢着回答，“想要保平安的又不止是人类……要到了，我等等一定要让烟烟罗姐姐给我赔偿，人类根本就不像她说的那样！”

“她哄你的。”目目连拍拍她的头，“人类挺好的，你只是对人类的期望过高了。”

“因为人家从来、从来就没有见过人类嘛！”

“那你就好好地和别人打招呼，你对他怎么样他也就对你怎么样。”

“那好吧……”不知子有点理亏了，她凑过来抓起我的手晃来晃去，“那我错了，对不起。”

“这不是什么要道歉的，我也，也对不起……！”她突然凑过来，还用那么温和的口气说话让我一下子没适应，话也说的结结巴巴的，她听了就笑起来：“你挺好玩的。”

“可是人类不是会害怕妖怪的吗……目目连姐姐也给你看了她的眼睛，你怎么还能跟着她来呢？”她问我。

我却一下子答不上来了，是啊，看到了那么可怕那么可怕的情景，谁都会逃的吧。

“因为他很勇敢，不像你什么都怕。”目目连替我找了个理由。

“才没有！”

“那是谁在操控自己的红叶时被上边的毛虫吓得晚上不敢睡觉呢？”

“是奈伊！”

“好，好，那就没有吧。”目目连在一座挂了蓝白帐子的屋子边停了脚，“到了。”

不知子兴奋地大叫着冲了进去，我的手还被她拉着，我就只能跟着她的步子横冲直撞，好痛，撞到桌角了！她在小小的屋子乱跑，我大叫着想让她停下来，我听到目目连的笑声和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让她停下来！”我喊出了我能喊的最大的声音。

“不知子，人类要被你玩死了。”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烟烟罗的声音像在憋笑，“你吓到他了吧。”

我终于感觉那天旋地转般的冲撞停了下来。

“我很高兴嘛。”不知子的声音压的低低的，我却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我敢说如果她有脸，那她现在一定是在笑的。

“还好店里现在就只有你们，不然就太丢脸了。”一个胖胖的系着围裙的妇人端着杯子走了过来，她把头转向目目连，“你要什么？”

“给孩子两杯糖水。”目目连找了个位子坐下。

“你又不点东西，要不是豆狸和你关系好，如果是我早就把你踹出去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可是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谁的模样。

“不好意思，我忘了点烟。”我听到咔嚓一声，一股子烟草燃烧的臭气便开始迷茫，目目连边上的位置开始起烟，那烟随着气流飘动着，最终化成了一个正在抽着香烟的女人的样子来。

“烟烟罗姐姐的化形就是这样的。”不知子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烟烟罗的发型和目目连很像，可额头却是光光的——因为她额头没有眼睛吧，我又听见她的笑声：“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呀，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妖怪了。”

我忙转移视线，那个胖妇人便笑着走过来把糖水递给我，不知子自己来拿走了她的那一份，“目目连你这出闹的真是，别说咱妖怪村了，我觉得妖怪退治屋那群混蛋都懂得你领了个人类回来。”

“不闹的那么大她哪叫目目连啊。”烟烟罗吸了一口烟，把烟雾朝天花板上吐，“知道了也不怕，小弟他们总会有办法的。”

“一反木绵就是个给你收拾烂摊子的。”目目连拿过她的杯子喝了一口。

“那是我的酒！”烟烟罗大声叫着，不过她什么也没做，“算了，你可得记得给我钱……唉，明明就是我这个姐姐一直在照顾着他嘛，那么小的孩子每天的日子就是杀人，我都快烦死了，他哪天才能回村里安安心心地当个普通妖怪。”

“你这思想够奇怪的。”妇人打开一个柜子，掏出糖片给我们，“人家都想自己弟弟有出息，你竟然还烦这个了。”

“你要是我就不会这么想了，他多大，明明是别人化形都化不了的年龄段他就跑去了那个知爱山还当了个老二，几年都不回来看我，谁不难过啊。”

“那你也不能把他困在这小村子一辈子啊。”

我在一旁听，总觉着有点好笑，这些妖怪像极了人类的家长和他们的朋友，念念叨叨自己孩子的生活却总得不出结果来，不知子在我身边咔嚓咔嚓地啃着糖片，她拍拍我的肩膀：“想不想出去玩呀。”

“你刚刚要来这怎么就那么激动，现在想走了？”我笑她。

“因为有她吃嘛。”她也跟着我笑起来，“去玩吗？听着她们说话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点点头：“随便吧。”

“那好。”她拍拍衣服站起来，朝那三个女人挥挥手算是打了声招呼后，就拉起我的手往外走。